爱情皱纹

● 吴韦材

自聊室

　

　　靠文字吃饭30余载，免不了碰上良辰吉日都得应景。情人节，也一样，早已写过N回。“情人”这码事，从懵懂憧憬，写到气急败坏，从气急败坏，写到死灰复燃，又从死灰复燃写到真相大白。好个真相大白，恐怕以后再写，那就只能是阿弥陀佛了。

　　有关“情人”的想象与现实，往往就像包装错误的糖果。你一直以为是这味道，但放进嘴里其实是另个滋味——吐出来就浪费一粒糖，吞下去又非己所欲——假如是潮男潮女那倒没什么，反正糖多的是。不怕舌头发麻大可挨家沿户舔下去。担心爱情糖果导致肥胖？那容易，索性来个爱情抽脂，爱的热量太大那就抽掉算了，光消费那情欲部分，不就解决了？

　　犹记多年前，一女读者说，“我猜你会是一名很感性、很浪漫的情人，就是那种带着爱人像浮云般遨游四海，在树林里蜗居，在高原上避世，在海边月色下游泳——”我马上再三向她证实没认错人和讲错话之后，立刻告诉她，我是那种晚饭绝不能超过7点才吃，连T恤都得折出四只棱角并且端端正正叠成一叠我才会穿的人。她听了很迷惘地瞪住我，而我连忙转身闪开，因此不懂她究竟有没有轰然倒下。

　　误信世上真有感性浪漫，皆为言情小说之过。除非那对情人一辈子不吃人间烟火，既吃烟火也过日子，大家相处时越看越清楚，就算之前天天浪漫到痹，一到了不得不现实场面，谁都得适应现实来做人。

　　当然，缺点或不足，双方都有。性格的，生活的，思想的。

　　爱情专家会说：啊既然爱一个人，那也得爱其缺点与不足。

要算账吗？那何止喔？在爱对方缺点与不足的同时，也得清清楚楚挨着自己的委屈与永无止境的宽容——歹势，这话是赤裸了些。但总比当个伪君子来得舒服。要求对方昧着良心承认漂亮，一时半刻倒无所谓，可两人一齐跋涉爱情征途上久了，虽不言累，但也没必要誓言旦旦天天去美其言如此如此或美其言那般那般。幸好普天下多数伴侣也都懂苦哈哈之道。一年365天，只要能有几天看似浪漫，就算模糊点，也都慌不及待快快把饭吐出来先答应了。

人都说，婚姻是爱情的坟墓，却没说过，坟墓一旦埋葬了爱情就再也不能把一丁点深埋的浪漫挖掘回来。

　　当然也是可以的。

　　据说啊，人年龄大了，也许就会染上些许考古癖。见儿子孙子们屁颠屁颠地庆祝情人节，他心里难以自禁地也会blink起一点火花，想来一场模拟复古。买支红酒回来，斩半只烧鸭回来，洗澡时努力擦得仔细点，坐到沙发就把手搭过去——呵呵，如此突然还把对方吓得怔住一下——不是因为毫无防备，假牙都还没脱呢，真要亲吻也还可以——怔住完全是因为疑幻疑真，一部那么旧的爱情老片？怎会突然重演？怎办嘛？

　　老伴啊，你想干吗咧？咱两人长年累月直见性命，浪漫细胞不早都纷纷躲到骨子底下去了？

　　而浪漫，真的可以很简单。就轻轻搂住对方，感觉那臂膀，感觉那背后，感觉这身体如何不离不弃却悄悄变了形。当下的与当年的，年月风霜，对方原有弹性的地方都悄悄松垂了，平时没发觉吗？或自以为熟悉而一点不在意？此际猛然惊觉，这不就是两人岁月的痕迹吗？这不就是两人每个365天的见证？

　  原来爱情老了，原来已经齐齐爬满皱纹，那手感，是否更熟悉，更舒服呢？